9月28日,《新華每日電訊》發(fā)表題為《變輕的“牛債”》的報道。
來源：9月28日《新華每日電訊》
作者：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羅博、徐海濤、雷嘉興、楊馳
在抬頭滿眼石山的弄雜村，58歲的苗族農民楊文昌做了一件事，在當?shù)匾鸩恍?ldquo;震動”。幾個月前，家里年近九旬的老人去世，親友眾多的楊文昌在最重要的“白事”儀式上只收了1頭牛的“牛禮”。
弄雜村是廣西百色市隆林各族自治縣德峨鎮(zhèn)的一個苗族村。談及老楊的決定，村民們議論紛紛。在隆林的苗鄉(xiāng)，“白事”是當?shù)孛缱迦罕娮顬榭粗氐氖虑�，依照本地風俗，逝者的部分女性后輩親屬需要按戶送牛到現(xiàn)場屠宰，有時一場儀式下來，“牛禮”高達十幾頭。
“每收一頭牛，辦‘白事’的戶主會付半頭牛的錢作為‘回禮’。除了牛，有的親屬還要同步給戶主送豬或者羊，并邀請嗩吶隊到場演奏。”楊文昌這次打破了“慣例”，回絕了親友們的心意。
在村民印象里，老楊懂人情、曉事理，在村里有些名望的他對儀式早已熟絡，家里的一本筆記本上就記錄著他多年來參加白事活動的“牛禮”明細。
廣西隆林各族自治縣德峨鎮(zhèn)的黨員干部在入戶開展移風易俗宣傳。（資料圖片 林斌攝）
“說是‘牛禮’，也是‘牛債’。”弄雜村駐村第一書記張凡開道出老楊決定背后的考慮。
弄雜村山貧地薄，養(yǎng)牛并不容易，過去規(guī)模養(yǎng)殖更是奢談。作為一個貧困發(fā)生率曾超過35％的脫貧村，全村28個屯散布在17平方公里的石山中，人均僅有幾分地，前兩年決戰(zhàn)脫貧攻堅期間，村里才通自來水，解決了用水難題。
廣西隆林各族自治縣德峨鎮(zhèn)的少數(shù)民族群眾慶祝過上幸福新生活。（資料圖片 林斌攝）
“按照市價，一頭牛上萬元，相當于一家人脫貧前一年的純收入，無論送禮還是收禮都開支不小，‘牛禮’一多，更難承受。”在村里蹲點一年多，張凡開理解鄉(xiāng)親們的顧慮：即便條件艱難，但風俗習慣由來已久，“傾囊而出”代表著最濃重的心意。
可是，攀比之風卻讓心意背后的負擔愈來愈重。一些村民反映，不知從何時起，一個不成文的“傳統(tǒng)”在苗鄉(xiāng)慢慢形成——收禮越多，嗩吶越響，儀式越長，“白事”就越顯隆重。
變貴的“牛禮”仿佛給綿延的大山多加了一道枷鎖：不送牛，風俗習慣和此前的人情咋辦？收禮，一頭牛動輒四五千元的“回禮”，累加起來的成本普通家庭根本吃不消。
同村的阿祥，一場“白事”收了16頭牛，負債8萬多元；鄰村苗寨的阿文，父親和大哥相繼去世，用了近10年才還清“白事”開銷所欠下的債務。
“子還父、孫還子，‘牛禮’變成了還不完的人情債、道德債。”德峨鎮(zhèn)黨委書記羅仁華介紹，距離弄雜村部7公里多的鄉(xiāng)鎮(zhèn)集市便是例證，過去雖然交通不便，牛市倒是紅火，有的村民湊錢買牛送禮，有的想方設法運來儀式過后的數(shù)千斤新鮮牛肉，通過轉賣減少浪費。
去年，曾是廣西4個“極度貧困縣”之一的隆林迎來了脫貧摘帽后的第一年。這一年，在嚴格落實“四個不摘”要求過程中，當?shù)馗刹咳罕妸^戰(zhàn)在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同鄉(xiāng)村振興有效銜接的一線，鄉(xiāng)村振興的步伐不斷加快。
廣西隆林各族自治縣德峨鎮(zhèn)的少數(shù)民族群眾載歌載舞慶祝過上幸福新生活。（資料圖片 林斌攝）
“脫貧攻堅讓我們村里基礎設施大變樣，鄉(xiāng)村振興，咱們的精神面貌更要改變。”在參加村里的會議以及與駐村干部的交流時，楊文昌聽到“移風易俗”的頻次更多了。
鄉(xiāng)鎮(zhèn)會議、村干部會議、村民代表會議、入戶遍訪……羅仁華、張凡開等基層干部利用各種機會給群眾算起“紅白喜事攀比賬”：一頭牛上萬元，一頭豬約兩千元，一只羊七八百元，一支嗩吶隊一天至少兩千元，再加上置辦“白事”的材料費、伙食費等，若重殮厚葬，無疑是給悲傷的家庭再添上一份重負。
算好“攀比賬”，也打好“組合拳”。去年以來，隆林先后出臺了移風易俗統(tǒng)一行動實施方案、考評制度實施方案、“樹新風積分制”實施方案等一系列文件，在全市率先成立移風易俗工作領導小組，全面打響攻堅戰(zhàn)。“鄉(xiāng)鎮(zhèn)村屯的人員還組成工作專班，各村也配強了紅白理事會隊伍，逐屯逐戶開展工作。”羅仁華說。
經過多方共同努力，不少村民逐步卸下思想包袱。去年9月，弄雜村陸續(xù)召開村“兩委”會議、黨員大會、村民代表大會、村民小組會議等，順利通過了新的村規(guī)民約。規(guī)定明確，主客雙方祭祀和招待客人屠宰的牲畜（包括牛）不超過3頭，儀式時間、回禮習俗都進行了大幅調整。
今年5月，家里老人因病去世，作為村“兩委”干部的楊文昌在屯里帶頭“破冰”，并主動動員親友、村民跟隨新風尚。“兄弟姊妹都同意‘白事簡辦’，費用開銷較‘慣例’節(jié)省了一倍以上。我們把日子過好，也是對已故老人最好的告慰。”
廣西隆林各族自治縣德峨鎮(zhèn)開展移風易俗宣傳活動場景。（資料圖片 林斌攝）
近日，農業(yè)農村部等八部門聯(lián)合發(fā)文，開展高價彩禮、大操大辦等農村移風易俗重點領域突出問題專項治理工作。隆林縣委書記莫庸介紹，自去年在全縣范圍內啟動移風易俗統(tǒng)一行動以來，截至目前，全縣已勸導白事大操大辦近千起，減少牲畜祭祀3000多頭，勸導高額彩禮150余起，累計為群眾節(jié)省開支3000多萬元，有效推動了鄉(xiāng)風文明建設，給鄉(xiāng)村振興打下了良好基礎。 |
